本文旨在及时抢救性地搜集、整理和研究日渐式微的民间文化典型代表——民间法师用书,较为深入地挖掘其中所蕴含的优秀成分及其与现代社会相适应的内容,传承历史悠久、内容丰富且具有地方特色的民族、民间文化。 与图书馆馆藏文献相比,笔者与导师黄尚军实地调查所得重庆市巴南区民间法师用书《天仙送子》[ 集自重庆市巴南区安澜镇马家桥坝上村戴学扬法师。],具有典型的民间小戏[ 民间小戏:是劳动大众集体创作,并由他们“闲中扮演”的一种“代言体”式的小型综合艺术。民间巫觋、祭祀活动(如四川端公戏)直接影响着民间小戏的发展(参见李慧芳:《中国民间文学》,武汉大学出版社,1999年8月,第208页~第211页)。]内容。该书为民国三十年(1941)的民间法师手抄本,共五千余字,短小精悍。据当地法师介绍,该书主要用于亡者出丧前一天晚上举行的仪式中。其内容涉及历史传说、神佛信仰、政治制度、民间故事、地理名称、农耕作物、民间俚语等,极其丰富;语言雅俗共赏,骈散结合,文白相间,能够再现抄书者当时、当地甚至是更早的民风民俗,为研究文学、重庆方言、民俗等方面的情况,提供了不可多得的材料。 以下着重从文学价值、方言价值和民俗[ 本文所述“民俗”是指不包括方言的狭义的民俗。]价值三方面进行探究。
罗常培指出: 语言是社会组织的产物,是跟着社会发展的进程而演变的,所以应该看做社会意识形态的一种。……社会的现象,由经济生活到全部社会意识,都沉淀在语言里面。[ 罗常培:《语言与文化》,北京出版社,2011年6月,第106页。] 由此可见,语言与社会联系紧密,不可分割。一方面,语言是交流的“门户”,能够密切社会组织之间的联系;另一方面,语言作为社会的“窗口”,研究语言,足以洞察社会历史文化的发展脉络。 重庆方言作为巴蜀地区代表性语言,不仅承载了巴文化,也能从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巴蜀的地域文化特色,具有重要的语言文化价值。 以下从重庆方言特点和重庆方言与文化两方面,论述《天仙送子》一书所见重庆语言、文化价值。 (一)重庆方言特点 《天仙送子》大部分内容用重庆方言写成,其方言特点在语音、词汇、语法三方面均有体现。[ 本文重庆方言注音,参见翟时雨:《重庆方言志》,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12月,第10页。重庆方言的调值与普通话有很大不同,普通话和重庆方言阴平均为高平调(55调);普通话阳平为(35调),重庆方言阳平为低降调(21调);普通话上声是降升调(214调),重庆方言的上声是中降调(42调);普通话的去声是全降调(51调),重庆方言的去声是降升调(214调)。] 下文以语音特点为例,进行简要阐释。 (1)声母[tɕ][tɕ‘]相混,将清塞擦音中不送气的[tɕ]读作送气的[tɕ‘] 如《天仙送子》: 奴家清早起,罗裙高扎几。 此处“几”应为“起”的误写。笔者认为,此系作者为避上下两句用词重复,故代用重庆方言与“起”同音的“几”字,起到换字不换韵之效。 又《天仙送子》: 平地起己波浪衣,竜[ 竜:同“龙”。]退甲来虎退皮,山中雀鸟退毛衣。 其中“己”应为“起”误写,原句应为“平地起起波浪衣”。“起起”一词,前一个“起”用作动词,意为“物体由下往上升”[ 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第19页,商务印书馆,1996年7月,第999页。],此处可理解为“兴起”;后一个“起”作助态动词,用在谓语之后,相当于普通话的“着”,表示“事物随动作出现”,宾语后面一般可以加“来”呼应,[ 参见沈荭:《重庆方言与与城市文化》,重庆大学出版社,2010年5月,第91页。]即“平地起起波浪衣来”。 (2)声母平舌音[ts][ts‘][s]与卷舌音[tʂ][tʂ‘][ʂ]相混。只有平舌音,没有卷舌音,将普通话中[tʂ][tʂ‘][ʂ]并入[ts][ts‘][s] 如《天仙送子》: 〔正介〕你从后花园而来,得见甚么景字? 〔板介〕未见甚么景字,只见桃、梅、李果,红红绿绿,奴听恁[ 恁:任随。]他不得。 上文将“致”[tʂi214]误写作“字”[tsi214] 。根据文意,“景字”应为“景致”。 又《天仙送子》: 〔正介〕不是姑娘是个糍粑心。 〔板介〕嗳呀!那中糍粑?过三个六月的糍粑,刀都切不断。 上文“中”,应作“宗”;“那中”即“那宗”,意为“哪种”。如《天仙送子》后文“青布罗裙白布腰,那宗人才郎[ 郎:应作“啷”,怎么。]开交。”重庆方言“那宗”的“宗”,与上文“那中”的“中”相混,反映了典型的重庆方言中,将卷舌音[tʂ]与平舌音[ts]相混的实证。 (3)重庆方言中,没有后鼻韵[iŋ],将普通话中[iŋ]韵母的字,一律并入前鼻韵in韵母的字 如《天仙送子》: 出门失了一揙担[ 揙挑:扁担。揙:应作“扁”。],交与前朝胡懒汉。 要担一百廿斤煤炭,压他妈今[ 今:应作“惊”。]呌[ 呌:同“叫”。]唤。 其中,“今呌唤”一词,应为“惊叫唤”,表示“大声不停地喊叫”。“今”[tɕin55]是“惊”[tɕiŋ55]的误写,反映了重庆方言中,前、后鼻韵母相混的现象。 (4)在声调方面,重庆方言中,部分词语将阳平读成去声 如《天仙送子》: 贝[ 贝:应作“背”。背时:倒霉。]时婆娘,我台[ 抬:才。典型重庆方音。]想叹红苕,你就跟我叹那[ 那:应作“呐”。]? 上文“叹”[t‘an214],应为“谈”[t‘an214],意为“说”。该字反映出普通话中读作阳平的“谈”,在重庆方言中用作去声,且写作“叹”字,以示读音上的区别。类似的还有重庆方言将“跳”字读作[t‘au21],如“跳来跳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