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是中国文学史上一种独特的文体，最具有文人化，贵族化等特征。汉大赋铺彩摛文，抒情小赋清新明丽，这都属于文人赋，但文人赋并不是赋的全部，与之相对的，来自民间的，文人关注较少的，还存在着大量的俗赋。 俗赋出现在大众视野是源于 1900 年出土的一批敦煌石室文献，在这批文献中，有一些文本以“赋”作篇名这些文献的内容多为生动有趣的故事，语言诙谐且多口语，句式则多用民间歌谣。如《燕子赋》、《丑妇赋》、《韩朋赋》等，这些作品不论是内容还是语言都呈现出与传统文人赋大相庭径的特点。学者们对这类作品的称呼很多，或称小品赋，或称白话赋，一时间没有定论。直到程毅中先生于 1961 年在《关于变文的几点探索》一文中将这类作品称为“俗赋”并渐渐为各种文学史著作所接受。 雅俗之争由来已久，可以说雅与俗交织贯穿了整个中国文艺美学发展史。通常一般来说，“雅”更多的被用于服务少数阶层，大多由文人骚客创作，具有严格的内容、句式等方面的规范；“俗”则相对更加贴近民间，句式、结构也更加灵活自由，与雅作品多抒难兴怀不同，着重体现民间百姓各样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雅即“正”，中国古代文人大多追求风雅精神，可见正统文学中“雅”是更受推崇的，而“俗文学则不登大雅之堂，不为学士大夫所重视，而流行于民间”①而实际上雅与俗是相对的，俗文学之所以没有被淹没在文学史的长河中而是与雅文学相伴相生，一直熠熠生辉，其独特的表现形式与丰富的语言魅力正是其存在的理由。以《妄稽》为例，俗赋具有极为丰富的艺术魅力。 第一，俗赋具有独特的“讲”、“诵”表演形式。古代赋都通过“诵”的方式流传。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叙》有言：“诗曰：‘不歌而诵谓之赋，登高为赋可以为大夫’”。这是对赋的特点最精炼的说明。文人赋的“诵”与俗赋的“诵”是不同的。文人赋是大多用来抒难兴怀、铺显才学，常常作为文人雅士的案头读物，因此其最主要的流传方式应为传抄阅读。当然文人赋也可以“诵”，但是文人赋为代表的汉大赋主要流传于大夫士子之间，因而主要为“咏诵”，对语言的华丽与节奏感有较高的要求，这也是文人赋铺彩摛文的特点形成的原因之一。与文人赋不同，俗赋创作于民间，流传于民间，作为一种民间特有的艺术形式， “讲诵”是其最主要的方式传播。《妄稽》属于故事俗赋。用韵散相间的句式叙述故事，主体大多为四言，句式整齐，因而极具节奏感，琅琅上口，十分便于传诵，与后世的说书很相似。1979 年敦煌马圈湾发现的西汉晚期残简中，公认的《茶酒论》 以及《孔子项托相问书》等俗赋在发现时就有意识的与一些讲颂文抄在一起，或许也可以变相的表明这是一类作品。 第二，俗赋具有叙事性。我国民间文学的作品，大都有叙事性强的特点，与《妄稽》篇同时期的汉乐府民歌，就是叙事手法熟练运用的典型。以《陌上桑》、《孔雀东南飞》为例，这两部作品都是文学史上脍炙人口的叙事名篇。即使是《江南》这类的抒情性作品，也以“采莲”情节为隐线，同样运用了叙事手法。《妄稽》的情节由周春娶妻妄稽，再妄稽刁悍于是周春娶妾，再妄稽虐虞士，再妄稽病故前有托于虞士，情节发展清晰，故事结构完整。围绕妄稽三人的家庭婚恋故事表现现实，对现实状态下女性地位及女性价值的不满，引发对汉时期女性意思的思考。由此看来，俗赋的寓理于事的创作方法与汉大赋“铺采摛文，体物写志”①寓理于物的创作是截然不同的。 第三，俗赋具有行文朴实，语言平白、琅琅上口的特点。俗赋的创作决不会如司马相如“几百日而后成”或扬雄“能读千赋则善赋”。再加上俗赋的传播途径与传统文人赋不同，也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俗赋的语言特点。例如《妄稽》的语言就非常平实，没有过多修饰，更谈不上词藻的堆砌。 “荥阳幼进，名族周春。孝悌慈诲，恭敬仁逊。乡党莫及，于国无伦。辞让送揖，俗节理义。行步周还，进退矜倚。颜色容貌，美好姱丽。①” 如全文开篇描写周春其人，并没有比喻夸张的修辞，也没有排比铺陈，只是平实的娓娓道来。 汉赋创作者都是文人雅士，因而文本大多崇尚藻饰，效法诗经起兴铺排，有意识的呈现大境界之美。在赋体雅化的背景下，《妄稽》体现出独特的亦俗亦雅的风格。由此可见，俗文学不仅能够保持自身独立的文体特点，也能从富丽的雅文学中汲取一定的养分来补充自己。以《妄稽》为例，通篇以四言为主，整齐且押韵，极富节奏感；语言平白晓畅，却不乏生动形象，极少出现的一些奇字与怪字也大多是汉字古今异体造成的。同时《妄稽》篇中运用了民间的习语、口语，体现了极鲜明的民俗特色。另外，《妄稽》异体字、通假字较多，如“所”，疑其通“臌”，表颊肉义等，或可看作是俗文学中“俗字”的表现形式。 万光治认为，“异体字的产生源于文字的数量和定型，皆滞后于口语，是故先秦两汉的时代，通假字、异体字皆有相当的数量。”②口头文字的纠正现象兴起是从文人雅赋出现开始的，而在《妄稽》诞生的西汉后期，俗文学中通假字、异体字大量存在的现象仍然是存在的，也由此可见俗赋中鲜明的俗化特征。 概而言之，《妄稽》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都以通俗浅显为特色，与文人赋追求典雅华奢形成鲜明的对比。从小处着笔真实的反映出广阔的社会画卷，可以称之为文学史上的一朵奇葩。 |
